佛山市南海区大沥镇水头工业区内，旧日的铝型材企业厂房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崭新尖端的3D打印工作站。在这个经过改造升级的广佛小镇村级工业园内，广东（大沥）3D打印公共服务平台——惠普3D打印批量化制造中心已运营近半年。
这是佛山村级工业园改造的一个缩影，更是其在工业先发地如何振兴乡村这一命题下努力作出的解答。
40年前，在佛山星罗棋布的一个个村镇中，改革开放的号角吹响。40年来，佛山依靠强大的乡镇经济孕育出了现代化的工业化体系和城镇化体系，成为中国乡镇工业发展的先行区和示范区。南海、顺德率先探索实践的集体经济改革、农村综合改革等“佛山作为”，更是上升为全国经验。
没有乡村的现代化，就没有全市的现代化；没有乡村的全面振兴，就没有佛山经济的高质量发展。
在如今转变发展方式、转换增长动力的攻关期下，农村仍将是佛山经济发展的主战场和新一轮发展空间所在。而一场攻坚村级工业园、统筹城乡规划的新探索，正为佛山创造城乡融合发展、质量兴农的新景象，为全国其他工业发达地区振兴乡村贡献新的“佛山路径”。
“农村必将成为佛山未来大改革、大发展的崭新空间，成为大显身手、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今年佛山乡村振兴工作会议作出的这一判断，正成为这座工业大市迈向高质量发展最具说服力的注脚。
1 改革起点
乡村经济中崛起财富传奇
进入12月，禅城区紫南村池塘边的古书院一派古风，展现着村落悠久的村规民约。去年，紫南村获评为“2017中国最美村镇”。其所在的南庄镇如今已是两次获此殊荣。
在禅城区孔家村，复建的天南圣裔祠、南庄孔公祠、文昌阁，都尽力还原着“文昌诞”、春秋“祭孔”等传统文化风俗，沿袭千年传统。
在南粤名山西樵山之西，松塘村里祠堂整齐排立，书写着其作为翰林村的辉煌历史，而在中秋举行的“烧番塔”仪式的喧闹声仿佛还在耳边，诉说着对岭南文化的传承。
今日，佛山这座工业大市仍然处处弥漫着浓厚的岭南乡愁。在这片乡村土地上，依稀可以看到城市最初时的文化风韵和形态，可以看到优良的风俗传统和文化核心不曾改变。
然而，驱动乡村这块土地成长壮大的内生动力和逻辑，以及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事、物，在改革开放这40年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乡村是佛山改革的起点。改革开放之初，面对全县人均收入不足百元，有人缺衣少食的状况，时任南海县委书记的梁广大提出了“三个产业齐发展（农业、工业、商业），‘六个轮子一起转’（县、人民公社/区、大队/乡、生产队、个体、联合体）”的发展思路，一改农村传统单一的资源利用和组织模式，走农工商多种经营的路子，盘活了农村经济。
新的发展路子，让农村财富开始崛起。从1980年开始，南海连续三年“祝富贺富”，给“万元户”们颁发奖状，表彰专业户、重点户，与生产队农民开席饮酒，改变了人们的穷富观念，激发了乡村干劲。南海农民集体分配从1976年的152元，猛增到1980年的341元，日后闻名全国的“南海模式”也由此孕育。1981年—1982年，《人民日报》曾两度发表社论，肯定南海县将农村“搞活变富”的实践。
始于农村的财富积累，触动了产业结构的调整，并进一步带动乡村经济、社会形态升级。大批农民洗脚上田，从农业转向制造业领域。在顺德容桂，乡镇企业开始涌现，从“三来一补”等劳动密集型产业起步，并不断向家电业等规模化生产拓展，进一步强化着原始积累。以顺德桂州为例，这一改革开放之初农业占比达九成的农业区，开始变得工厂林立，创造了一个个发展奇迹。
工业化的加速带动城镇化起步和要素自由流动。大量人口从农田区域迁徙到乡镇企业的集聚区，并带动日后的城市化建设，打破城乡界限。佛山这座制造业大市的城乡融合发展开始站上新的起点。
“作为工业先发地区，佛山一直以来以工补农、以城带乡，城乡融合发展条件好。这也让其城市化速度较其他地区更快。”中国社科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党国英说。
2 勇当闯将
两场改革开启城镇化新征程
在位于禅城区紫南村的科力远CHS佛山基地，首条混合动力总成系统生产线已投产近半年，10万台/套的产能让更多国产混动汽车搭载“科力远芯”。这个百亿元项目大片厂房所占据的土地，来自紫南村统筹集中经营的集体土地。
从农地中释放出工业项目集结所需要的土地空间，这是上世纪珠三角工业化风起云涌的一个主要驱动力，更是中国农村改革乃至经济改革的一个重要部分。这背后涉及一系列的变革，而佛山正是这场大变革的前沿阵地。
一场围绕“产权”的经济体制改革，让佛山农村生产力有了更强的释放。
1992年，南海罗村镇的下柏管理区率先发起了一场自下而上集体土地股权制改革的探索。在不改变集体土地性质的前提下，下柏将农民承包的土地以使用权入股，组建起集体经济组织；村集体将土地出租，并将获取的土地出租收益按股份在集体和农户之间分红。这种农地直接入市的方式，后来被称为“南海模式”。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经济学教授周其仁点评这一探索时表示，这降低了建设用地市场利用的交易费用，增加了集体和农民合理分享工业化、城市化带来的土地增值机会。
而佛山以更深入的土地制度变革解放农村劳动力，推动工业化和城市化新跃迁的探索也由此开启。土地股份合作制开始向更多地方推广，南海也开始试验“股权固化”，并在集体经济市场化等方面打开更多新实践的口子。
2015年，南海成为全国33个农村土地制度改革试点之一，承担“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征地制度改革”“农村宅基地改革”三项试点任务。同年底，南海大沥镇太平村北海经济社一块集体土地以5786万元的价格出让，成为广东省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的“第一挂”。
一汽大众、科力远等优质创新型项目得以在佛山获得土地空间，创造经济新收益。2017年佛山农村集体总资产约832亿元（不含土地作价），约占全省的20%；集体经济总收入和人均分红也在全省排名靠前。
一场围绕“治权”的行政（治理）体制改革优化着基层服务，加速佛山城乡融合。
南海、顺德以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改革为切口，推动村（居）自治方面的改革。以顺德“政社分离”改革为例，村（居）行政职能和自治功能剥离，将政府基本公共服务延伸至村居，所涉及的农村集体财产等问题在村民自治框架内解决，从而打破城乡二元结构。
目前，顺德的居（村）行政服务中心承担行政服务职能，居（村）委会回归自治。顺德还成立了法定机构、购买社会组织服务等，为市民提供社会服务。以顺德区社会创新中心为例，去年该中心为项目对接提供项目策划、项目监测、资源链接等系列支持服务，全年对接公益资源近2000万元。
“直联制+网格化”等新举措则进一步进入佛山各村居，深化农村基层治理改革，集中对农村公共服务建设的投入，推动城乡公共服务均等化。
3 全局思考
破题村级工业园 孕育新经济红利
作为改革开放先行领域，佛山乡村的发展是独特的，更是不可或缺的。而针对乡村这一独特性，工业大市佛山正砥砺探索一条在高质量发展下富有成效的乡村振兴道路。
在今年5月的“2018年全市乡村振兴工作会议”上，佛山市委书记鲁毅强调，要以问题为导向，跳出农村看农村，把农村问题放在佛山改革发展全局去统筹推进。
而在今年初的一场乡村振兴座谈会上，多位专家把脉佛山农村发展时提到，长期的制造业发展让佛山拥有较高的城镇化水平，也导致佛山和其他地区不同，它要实施的并不是单纯的乡村振兴，而是城市蝶变。
一场从城市化的角度来解决乡村问题的全新探索，正在佛山轰轰烈烈展开。
在南海区的瀚天科技城，新楼林立，白领进进出出，多家机器人、环保科技等类型企业集聚于此。这个曾经低矮厂房密布、产值效益低下的村级工业园，经过升级改造已摇身一变成为孕育新经济的国家级孵化器。
5月，曾经主要经营五金加工等低端产业的顺德乐从上华工业园土地上，由顺德区政府与美的置业共同打造的一个智能智造产业园拉开建设大幕。进驻企业和机构将享受“人才、政策、市场、金融”等全方位专业服务，分享后勤保障与生活娱乐生态服务红利。完善的配套凸显着工业园的“城市”概念。
在佛山，193平方公里的村级工业园曾经是该市产业经济发展的重要细胞，但因粗放的生产方式，已成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乃至推动城市升级必须啃下的“硬骨头”。
将村级工业园作为主要抓手，从中发掘城市发展新空间，南海吹响了全球创客新都市的建设号角；将造环境、造空间作为发展第一要务，顺德把村级工业园改造列为党委、政府的“头号工程”，奋力迈向现代化；禅城以“农村集体经济数字云图”加强村级工业园管理；高明将工业园改造朝特色小镇方向推进；三水则在全省唯一一个县级乡村振兴综合改革试点荣誉下，打好村级工业园改造的硬仗。
乡村开始迸发出新动能，揭开工业化与新型城镇化的新篇章。天富科技城、容桂恒鼎工业园……一座座环境优化、配套齐全的现代化产业园区涌现；星联精密、中南车轮……一家家隐形冠军企业从曾经低效的土地上崛起。
12月初，顺德区村级工业园升级改造十大示范项目集中对外招商，项目总投资将超过120亿元。众多专业资本、机构将助顺德腾出更多空间汇聚优质项目、新兴产业。
而一场更为全面的乡村规划、综合环境治理的探路，让佛山在乡村体制面貌改变和城市升级的道路上走得更加稳健。
结合“五好”新村居、美丽文明村居、镇村发展现代化等建设要求，佛山村庄规划编制工作正全力推进，通过“厕所革命”、古村落活化升级、绿色村庄创建和“一村一公园”等举措，有效改善村民生产生活环境和质量。
同时，佛山将推动科学合理的乡村规划覆盖全市，合理利用空间，促进城乡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改善村居面貌与乡村品质。
■样本
打响改造攻坚战
向村级工业园要发展新空间
在佛山的工业化进程中，村级工业园扮演了重要角色。作为佛山专业镇经济产物，村级工业园让农村集体经济收入得以显著提升；同时，它曾经是佛山产业经济发展的重要“细胞”。当年的珠江冰箱厂以及今日的世界500强企业美的等，都是从村级工业园起步。
然而，村级工业园滋生了一系列社会管理、生态环境等问题。其长期低效、污染，造成土地容积率低，影响了产业经济和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因此，也成为佛山乡村振兴和转型升级要重点攻克的难题。
当前，佛山有村级工业园区1029个，占地193平方公里。其中，南海现有村级工业园685个，面积约95平方公里；顺德区有249个，面积约70平方公里，两区村级工业园约占全市的93%。
向存量土地要经济发展和生态文明空间的改造势在必行。这些年，佛山通过公有资产出资、镇村联合、村集体与运营企业合作模式、企业自主改造、社会资本参与改造等多种模式，推进“三旧”改造，并将村级工业园作为其中的重点难点。
2014年，佛山明确提出对村级工业区进行“一村一策”整治，并发布《佛山市村级工业区“一村一策”环境整治工作指导意见》等一系列文件。一系列政策的出台，让佛山全市上下逐步统一思想，对村级工业园整治的重视不断提升，使其成为佛山乡村振兴工作中的重要举措。
今年，佛山全面部署制定了乡村振兴“1+7+X”政策体系。《佛山市关于实施村级工业园综合提升工程的行动方案》是其中之一。该方案提到，佛山将建立基础台账，实现统一管理。例如，补充完善农村集体资产、园内企业等信息，整合环保、安监等部门数据等。
■高端视点
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党国英：
合理部署乡村规划
推动工业大市城乡融合
改革开放以来，佛山以工补农、以城带乡，城乡融合发展形成了较好的条件。同时，在城乡经济发展中，佛山注重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并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因此，作为一个工业先发地区，佛山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具有良好基础。
在农村土地改革、基层治理等方面，佛山此前是全国的探路者。今后，佛山要继续深化改革，并在推进乡村振兴战略过程中遵循城乡人口布局规律，推动城乡融合发展。同时，佛山还要在促进农业现代化发展上下功夫，大力推动专业合作社的跨行政区域经营，带动农业规模化经营和专业化发展。
工业先发区形成独特农村发展特色
佛山是广东的制造业大市，拥有发达的工业。这在一定程度上使佛山的农业农村发展具备了一定的自我特色。
首先，佛山农村地区的城市化速度比其他地区快，拥有较高的城市化率。此外，佛山农业的现代化水平也比较高，具备更强的农业竞争力。目前，佛山花卉、苗木、水产等农业产业在全国领先，这些行业还培育出了不少领军人物，带动其他地区的相关产业发展。这都是佛山农业实力的佐证。
佛山农业产业经营组织的发展水平也比较高。佛山已有少数合作社形成了跨行政区域发展，这说明这些合作社家庭经营水平较高，具备一定的专业化和规模化，因此形成了合作模式。
佛山农村社会治理的探索比较成功。南海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改革、顺德“政社分离”、三水发挥新乡贤作用带动村庄改造等，都是优秀的探索经验。与此同时，佛山乡风文明建设较深入，比如高明的民间文化发展水平比较高。
接下来，佛山要保持改革势头，深化此前的一些改革举措。比如在股份合作社的基础上，进一步做好股权固化、量化工作，更深入探索农村土地流转的市场化，并考虑灵活地改变集体所有权的实现形式。
另外，促进农业的现代化、专业化发展十分必要。此过程中，佛山要注重实现产业链的整体现代化，将普通的农户也纳入现代化产业链，并搭建平台让农户在全产业链中获得收益，创造价值。
促集体经济发展要打造好两个环境
在迈向高质量发展的背景下，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对各城市具有重要意义。未来，佛山需要依托乡村振兴找到新的发展空间。
要实现这一点，最重要的是在合理编制乡村振兴规划中注重城乡融合发展，尤其需要在遵循城乡人口布局规律的基础上，发挥城市对乡村的带动作用。
此外，在发展农村经济中，佛山要进一步发挥市场化程度高的优势。此前，佛山一直重视处理好市场和政府的关系，并推出了“政银保”这类合理利用政府、市场资金的农业融资产品。接下来，佛山要注重减少政府行政干预，进一步调动民间的创新发展积极性。
在村级工业园改造这块“硬骨头”上，佛山也要下更大力气。对于改造比较成功的园区，要将其扩大发展成小城市；对于改造不成功的园区，需要就近转移工业，或将其转化成农区。
农村也要强化人才吸引。佛山要继续做大做强集体经济，一定要将劳动力市场进一步开放，接受外来人。
农村集体经济要吸引人才，还需改变两个环境，一个是投资环境，一个是就业环境。要让人才住下来，人居环境、就业环境和对企业家友好的投资环境同等重要。只有这样，才能支撑集体经济更好地发展。
